一、社会美育中的人才培养性质及人才服务的居间性

上述两点看似是两个问题，但其实它们都折射出社会美育与人才培养之间是一个相互服务且复合一体的过程。社会美育为人才培养提供了独特条件，而人才成长则反哺社会美育，成为社会美育中关键的沟通者与联结者。

社会美育中人才培养的着眼点绝不只是掌握知识，它还期待人们能养成更强的文化主体意识、高尚的人格修养，以及各种职业能力。这些职业能力体现在处理事件的洞察力、分析能力、创造力、主动性、批判性思维等诸多方面。借助加德纳的多元智能观，我们更能把握这种综合素质的具体内容。多元智能包括语言智能、音乐智能、逻辑—数学智能、空间智能、身体—动觉智能、认知智能，其中认知智能又包含了自我认知智能和人际智能。除了显而易见会受益于艺术审美的语言智能、音乐智能和基于视觉的空间智能外，身体—动觉智能与认知智能也对我们认识世界、进行社会交往极为重要。身体—动觉智能强调的是把控自己身体的能力、反应能力及用肢体表现自身情绪和想法的能力。自我认知智能则针对个人内心，强调人的自我认识能力，即个人能体察、辨别自己的感受、情绪、意愿等，并对此做出恰当的自我评价、自我反省、体现出自主性，等等。人际智能则指向外部世界，是一个人观察、辨别他人的情绪、气质、动机、意向等的能力，同时也包含了解自己与他人差异、长于社会交往的能力。〔1〕可以看出，身体—动觉智能、自我认知智能和人际智能这三种智能，都与个人对社会的理解、看待方式，以及个人以行动表达自身理解和为他人服务的能力息息相关。而社会美育在人才培养的这些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反之，从社会美育的实践过程和实施环境来说，其特色则在于通过提供不同的社会场景，以一个切实问题把不同人群汇聚在一起，因此是展示差异与培养合作意识的最佳场合。在人才服务中，青少年作为各代际中颇具驱动力、学习能力和执行力的一代人，能够在这样一个小型关系网络中起到联结作用。

其一，青少年的联结价值体现为他们是不同代际、不同社会角色所构成的关系网络中的居间者。社会美育实践能够在一个场景中呈现参与者的不同处境与对事态的看法。由于青少年尚处于形塑“大观念”框架的关键期，他们的求知欲、介入积极性与高度灵活性会让他们在主动寻求形塑自身价值框架的同时，向多元的观念与行事方式开放。因此，青少年可以在社会美育中起到很好的沟通和联结作用。格兰特·威金斯（Grant Wiggins）与杰伊·麦克泰格（Jay McTighe）认为，所谓的“大观念”框架即一种事态理解能力。也就是说，面对各种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个人需要确立自身关切的核心价值，并围绕核心价值统合碎片化的知识点与技能点，最终构成个人内在的统一认知框架。〔2〕青少年时期既是个人自觉寻求属于自己的“大观念”框架的建构期，也是个人的“大观念”框架尚未固化，对差异化信息极为敏感，积极拥抱新情境与新观念的时期。在此期间，社会美育期待参与主体所具备的共情能力，良好的表达、沟通、协调意愿都能够在青少年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因此，青少年可以成为社会美育中联结各方的理想居间者。

其二，在美育理念向实践传递的互动路径中，青少年也是重要的联结者。青少年可以身兼学习者、美育公益的志愿者、社会美育落地的实践者多重身份。这令该群体在社会美育的具体情境中，往往会充分发挥其主体能动性，以一种更重视体验性、过程性、较少目的性的方式把所学知识与现象相印证，让有价值的文化理想及艺术理念与现实需求相匹配。换言之，以社会美育为渠道，美育理念在青少年对具体社会环境及事态的把握和理解过程中，真正服务于现实。

其三，从社会美育实践的效果来看，经过一次次美育实践所统一的认知框架会持续地影响参与者之后的社会实践。对于个人与社会而言，这无疑意义重大。因为，当一个人的身份从青少年转换为更复杂的社会公民时，他们也会带着这样一种持久的价值观与社会技能，投入于社会人生。

在上述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社会美育是具有辐射力的。而在一定程度上，终身美育与全民美育是社会美育建设中一体两面的问题。

二、社会美育在人才培养中的两类建设方向

参考上述社会美育与人才培养之间的关系，当代社会美育建设可归纳为两个方向。第一，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剧院、文化基金会等文化机构积极建设，帮助个体在更广阔的社会平台中继续接受美育。第二，学校与公共文化服务平台展开深度合作，创造个体参与美育社会服务的实践空间。

就前者而言，如果说学校为美育提供了多层次、多领域、跨学科的知识储备和技能储备，提供了必需的专业课程体系和高潜力的人才梯队，以及知识框架较为一致的师生交流空间，那么，文化机构的美育建设则在典藏资源和体验空间上占有优势。

其一，文化机构的美育形式明显更灵活、便民、深入生活。作为向所有人随时开放的文化服务，它给人们提供了可供自由选择的文化内容。通过开设主题参观、组织生活体验坊等途径，青少年与作品直接接触，并在这种得到激活的人—物关系中迸发创作热情。例如2021年，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故宫博物院、中国听力语言康复研究中心合作举办了“我在故宫画彩画——听障青少年走进文化遗产地”活动。故宫专家带领青少年在文化遗产地参观，学习古建筑彩画的知识，并绘制彩画的图样。

2021年4月18日，由国家文物局指导，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故宫博物院、中国听力语言康复研究中心以“多彩的遗产，多彩的未来”为主题，联合举办了2021年度国际古迹遗址日活动“我在故宫画彩画——听障青少年走进文化遗产地”

文化机构经常采用的另一种方法是邀请专家、艺术家或艺术工作者在馆中开设课堂、讲座，邀请居民自由报名参加。不过，这些只是文化机构进行社会美育的传统模式。近年来，在先进的数字媒体技术与互联网条件下，博物馆等有着丰富典藏储备的文化机构加大建设，开放了数字美育服务通道。这对于现在的美育公益，尤其是乡村美育，提供了重要的文化资源。

其二，在更积极的意义上，公共文化机构往往具有灵活的平台优势，可以联合学校、社区、艺术界以及政府与媒体，推动美育公益、社区美育、乡村美育的进程。就当前全民美育与终身美育的目标来说，文化机构为青少年开辟的社会美育空间值得重点关注。因为在这样的实施平台中，青少年的主动性以及青少年作为社会联结的枢纽价值才会突显出来。作为社会美育中的居间者，青少年构成了学校、文化机构与社区的交流桥梁；青少年是在承担不同社会角色的参与者之间统合意见的沟通者；青少年能自发地把从学校与文化机构中培养的审美意识、习得的知识及技能推广至社会。

从博物馆、美术馆等文化机构的近年发展来看，上述这种通过美育公益介入生活的方式已经是美育建设的重点方向。随着博物馆等文化机构日益以人民需求为中心、以文化服务为导向，文化机构的美育建设更加重视服务周边社区的文化需求，或是满足美育生态更薄弱地区的需要。

三、青少年作为社会美育共创者的途径

在各个文化机构共同搭建的美育联盟中，个人显然不是亦步亦趋的执行者。在美育中，笔者尤其关注青少年在美育共创中的价值。青少年既是学习者，又是参与者、推动者与共创者，这样的多重身份要求美育机构和个体自身都意识到其主体创造性。通过提问题、增兴趣、促关切等思路，社会美育建设已经做了不少尝试。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种做法是“文创+非遗”模式。博物馆等文化机构为了普及美育、让中华传统文化对人们更有吸引力，提出了很多思路让文物“活起来”。例如，现在的网红文创雪糕、考古盲盒都在年轻人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吸引了人们主动去了解文物背后的历史文化。不过这种做法在增强人们兴趣之余，是否能让人深度参与美育，仍然是个有待探索的问题。

第二种做法是通过大赛征集等方式，吸引人们主动参与文创活动。二次元是当下青少年创作意识特别活跃的一个领域。在这方面，故宫等机构也做过一些尝试，例如，“NEXT IDEA腾讯新文创大赛”联合众多文博机构开发国潮IP，征集表情包、游戏创意、条漫、名画的音乐化等设计。这种做法不但让年轻人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积极参与创作竞争，而且还在创作准备中主动深入了解传统艺术风格及相关人文知识，起到了很好的传播和创意孵化的效果。

2016年起，腾讯联合故宫博物院等顶尖文博机构发起“NEXT IDEA腾讯新文创大赛”，这是激活青年创意、用现代科技活化传统文化的项目

第三种是由创意孵化思路衍生出的一种激发青少年主体性的方法。在故宫2018年联合NEXT IDEA腾讯创新大赛、QQ音乐举办的音乐创新大赛“古画会唱歌”中，故宫博物院以《千里江山图》等名画作为素材，参赛选手在专家及音乐老师的指导下选择一幅画进行音乐创作，阐释画意。2022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把五个经典馆藏转化为舞台剧，推出了“文物活化舞台剧”《千年之语》。这些做法都采用了媒介转换的思路，化静观欣赏为“演”。把原本的古物、古画、古典场景以“活”的方式复原，并按照现代思路进行表演，这种方法极为契合当代年轻人的兴趣点，因此引起了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自发“考古”，并积极发挥创意参与各种活动。从规模上说，以“演”活化的思路可以根据具体条件与需要，繁简自选。

第四种则是以艺术介入生活为代表的美育实践。这与美育公益、乡村美育在形式上有许多暗合之处。它们都是以艺术为途径，介入当地居民的文化、学习生活之中。若要切实有效地展开，美育团队需要深入了解当地的文化风俗、历史传统和生活方式。团队需要与当地居民开展充分交流，了解当地人的所思所需。当然，青少年在美育团队中的作用是极为重要的。他们作为学生、教学者、组织者的三重身份在这类美育中得到了充分展现。作为学习者，这本身是一次在实操中充电、领悟的过程。作为教学者，他们要把自己在学校美育中获得的知识、培养的理解和沟通能力运用到美育实践中去，并在了解到地区文化差异时，提出创造性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青少年还可以以美育课堂、“大创”项目、暑期社会实践等途径，作为组织者之一推动美育公益。例如，在2023年的在宁高校首届大学生社区规划师暑期工作营项目中，以“城市更新与社区治理”为主题进行社区微改造实践。青年以社区规划师的身份展开社区调研、提出街区改造方案，构建了学校—社区—政府的三方协作关系。从协作关系的建设而言，青年多重身份带来的灵活性、包容性、协调力都不容忽视。

四、社会美育“共创”实践的三大特征

在当代社会美育的建设思路中，青少年因其独特的身份优势，可以成为沟通专家、艺术家、文化机构、美育公益基金会、社区居民等各方声音的桥梁。该模式下的美育实践可以概括出有别于传统美育的三点特征。

一是美育服务“环境”的性质转变，它把农村、社区等原本被动接受服务的地区转换为了美育发生的具体文化环境和学习环境。这种“环境”一方面意味着美育所发生的整体的交流与体验环境是有意义的生活经验、文化经验与社会经验产生之地。另一方面，这种“环境”也要求社会美育实施的落地性。作为日常生活所发生的美育环境，它要求组织者规划适合于当地的美育内容。

二是美育参与主体的多元化。参与社会美育的主体可以包括教师、学生、设计师、文化机构专家、政府工作人员、居民等众多社会人员。由于不同社会角色各自的认知框架、行为方式、行动条件、行动诉求都各有偏向，因此社会美育中形成的关系不是教育与接受指导的关系，而是交流合作的关系。当然，青少年在其中作为社会关系的“润滑剂”，发挥着关键的作用。

三是美育目标的改变。我们现在一般都承认，社会美育不必追求可见的成果，而需要关心实施美育、服务社会以及团队整体成长的过程。如此来说，美育团队在不断沟通中发现问题、提炼问题、商讨解决方案的交流与实施行动是更有价值的。

总体而言，社会美育与人才培养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个体通过社会美育经历了感知训练，激发了情感，促进了自我识别、主体性增强、个人想象性表达等，这进而有助于个人参与社会，并在对社会关系做宽容理解的情况下提升自我。同时，应重视青少年作为美育辐射的联结力量，这既是源于青少年介于日常生活与美育机构之间的定位，也是由于他们处在终身美育中的最佳学习阶段，是美育所倡导的知觉方式和理解方式的有力传递者。以青少年为居间力量，社会美育实践更易于打破日常生活的惯常轨迹，建构更好的社会文化。

殷曼楟  南京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美术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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