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小林秀雄说过这样一句话:
美丽之花可寻,而花之美无影。
小林秀雄是日本当代文艺评论的确立者,三岛由纪夫等日本文豪,对小林都是特别的推崇。小林的这句话,评论的是世阿弥的“花”。
如果将这句话里的“花”,换成“物”,也是一样的道理,都体现了小林的审美观。器物之美,一百个人有一百种的感受,比如器型,色彩,完缺,厚薄,手感等等。
小林的观点是,面对沉默的东西,要极具耐心,细心体会,等待它自己自然而然开口。
小林说:
对于优美的器物,是否为自己所有,感觉不大一样。
如果只是觉得好看,这些靠视觉就能激发出的感觉,一般人都会。但只有在自己拥有了之后,通过亲手使用,确切把握了一件东西的重量、色彩、手感等各方面的细节,才会清晰而准确地认识到它的全貌。
这个过程,就是审美,有了审美的境界,万物之美,又处处可寻。
王国维先生曾在《人间词话》中,将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的过程,归纳、梳理出三种境界。小林秀雄关于审美的观点,就有点类似于这三种境界。
器物之美,亦分三境:
第一层,是观者眼中,材料的档次,工艺的堆砌、繁冗,一眼看过去便是件心血之作,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第二层,形式上未必有过多的程式化,设计上的创新,技艺上的提炼,虽求其精,未必感其烦。
第三层,也就是造物的最高境界。造物者手下的器物,不仅仅是供人鉴赏的东西,也是可以相伴、一起交心畅谈的人生之友。
在这个境界里,造物者所创造的器物,能够激发欣赏者与创作者心灵上的碰撞,器物则成为传递美感、沟通心灵的桥梁。
这样的器物,已经不再是一件寻常的物件,而是造物者、鉴赏者自身血肉的一部分。
古代日本文化,主要得益于对中国文化的吸收和融合。今天的日本,无论是文字、思想还是生活习惯、建筑风格等,从各个方面都能找到中国的影子。
对于器物的态度,也大体相似。
日本古董收藏家白洲正子说到收藏的心得,与小林的说法类似:
量入而出地购买一些好东西,并视其为友,在与之相处的过程中获得一段丰厚充足的时间,这才是最重要的。
陶瓷如果不经常使用,就会显得无精打采。它们不是用来摆设的,而是要经常使用,耐心等待它慢慢成熟,其独特美感才始放光彩。
用中国人的话说,物以载道。真善之物,都有德行。
器物的神形,反映着人的性情。从器物中,可洞见赏物者的审美取向、素养性情。因此,器物由观玩、清赏至素怀、观照,这是一个境界。
《礼记·大学》说: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器物之美,在于器物本身,更在于器与人的共鸣。
幽人高志,器物相喻,当他看着这些器物在岁月里慢慢浸染上生活的风貌,是乐趣,也是安慰。
书房是中国古代文人追求仕途的起点。
在这小小的领地里,古代中国文人讲究用恰当的陈设,展现器物气息。对于日常触及的文具用品,用心讲究至极。
他们的书房里,通常会有古琴,或悬于墙壁,或置于案头。铜炉取玉之温润,谦谦和悦,常置案头,焚香一柱,秉烛夜读,也是古人书房中必备的雅物。
一块古意的山石,一盆翠绿的菖蒲,一幅远意的挂画,一瓶闲雅的插花,即使一个小小的玩物,也处心积虑,无不流露自己的情趣和境界。
这些器玩供具,虽相伴无言,却能让文人颐养出最纯粹的自己。
对于文人来说,玩物,也常常成为他们反省自身的契机,从物的身上,他们感受鲜活的生命之光,证得内心中的美好延续。
中华上下五千年,所产珍贵器物不计其数。
可以说,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一片精神领地,它不仅是物质化的呈现,而且是对人生品质的不懈追求。在人与器、人与人之间,达成更多的相互敬仰、尊敬和爱戴,让生活更加美好。
其实,人生的价值,从来都不仅在于财富的多寡,更在于精神境界的高下。
美器如花。
生活中,有些东西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如果有了它们的装点,无疑就让生活变得更优雅、更美好。
白洲正子在《日本匠人》一书中,写到被称为日本花道第一人的川濑敏郎:
插花不应该只有造型,还应该让蕴含在花朵里的生命力也一一展现出来,让观者去侧耳倾听花中的真意。
这句话,用在器物,也一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