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白明：东亚的审美日本与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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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 白明：东亚的审美日本与朝鲜

时间：2024-01-02 来源：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浏览量：114 分享：

大学的陶瓷装饰课程不只是让你们记住这些专业知识，而是让你们了解与之有关的陶瓷史，不仅是中国的还包括与日韩及亚洲各国和西方文明史上有过的陶瓷装饰艺术的内容。老师给你们看的很多纹样不仅仅是图案，图案只是装饰中最严谨的一类，图案鲜艳的色彩精致的讲究、精细的线条除了显示人力的技术高度外其实是缺少了些装饰艺术最重要的“自由”。

过去的图案是人工画的，但是现在成为电脑最容易达到的，过去认为巧夺天工的最好的图案都是现在机器最容易做到的，反而那些朴素的人性的自由的带有表现主义色彩的电脑却很难复制。

东大寺白明摄影 2019

日本快速地在中国的唐代鉴真和尚东渡后，整个的文化和文明有一个质的提升。二十前和几年前我去日本考察寺庙和的园林及美术馆，然后寺庙的主持请我们吃饭喝茶的时候就聊到一个问题，他们无不对中华文明充满无上的崇敬，一直说中国是日本文化的大恩人，追随中国，仰慕中国，而且认为那是高不可攀的文明高地。鉴真和尚去日本后兴建了巨大的一座寺庙——东大寺。

日本那个时候基本上还处在非常落后的生产力状态下，看到兴建如此巨大的木结构大殿，传说当时的普通日本人只看到那边架着非常高的架子的时候就膜拜起来，然后绕道而走不敢靠近，可见文明的征服力是巨大的，但同时也是一个伟大辉煌转折的开始。从鉴真和尚去日本以后，不仅带来非常多泱泱大国的先进生产力，最核心是带来能工巧匠，他们是活的文化使者，后来全是这些人培养的弟子成为日本一代代宗师。从那以后整个日本的文化有了极大地提高。

鉴真和尚墓地的青苔

白明摄影

文化很奇特，是当你有一定的提高的时候，它的自生能力强大。就像今天你们是“改革开放”以后所受教育的受益者，所以你们的自生的能力自我更新的能力也强大，你所学的任何的艺术特征，装饰纹样，只有有对应有呼应才会在你的学习上留下印记。

大家看这件作品会想到中国的唐三彩，无论从器型到点状的烧成都有关联，但是这是奈良时期的，比我们晚几百年。可以看得出，日本陶瓷快速地从向中国学习向朝鲜学习，融化为向“和式”文化和“和式”风格陶瓷的转折和发展。

奈良三彩

陶瓷装饰PPT内容

这是日本的彩绘，如果不仔细的分析乍眼一看像中国的青花与中国的明代的彩瓷，从结构到绘画语言到盘子的整体的形状都差不多，特别是盘的外围一个严谨的图案化的几何纹样，然后中心是主题的描绘。

大家再看这是江户时代，江户时代也是日本的浮世绘特别发达的一个时期，瓷器也开始有很了不起的发展。虽然瓷器不能达到类似于像中国景德镇的1320℃到1330℃，但是基本上已经到了成熟瓷器的时代。可以看得到日本在严谨装饰的里面不完全只是淳朴自然，他们分得很清楚，不同的流派不一样的工艺，每个人在干自己擅长的。有朴素的也有精致的，而且在图案的发展里快速地使用西方的视觉元素和造型逻辑，我认为比中国早期的图案教学更加容易被接受与推广。

色绘鹫纹大皿江户时代

染付山水纹大钵江户时代

色绘柏树双鸟纹皿锅岛江户时代

色绘牡丹纹皿江户时代

色绘石楠花纹皿江户时代

青瓷染付皿江户时代

陶瓷装饰PPT内容

西方的现代教育发明了一套可以推广的模式，而中国的教育很多是师傅带徒弟，实践性的因材施教，磨炼与心授强于规律，相对来讲是靠感觉。所以随着教学的改革，也开始向着可普及的科学方式走，日本在这方面就可以值得很好地去研究。大家可以看到，这些作品都很精致，从装饰的语言来讲非常有意思，装饰明显都受中国的影响，这影响不仅是我们自己这么认为日本研究学者也是如此认同的，受中国景德镇彩瓷的影响非常大。

日本也是窑口众多的国家，如果查一下日本的历史或者日本的陶瓷史，十几个窑口常常出现而且都很著名，日本的器物从器型到装饰的语言都来自中国与朝鲜，但是慢慢会找到一点“和式”变化的特殊性，华丽的感觉里找得到日本的味道。所谓风格气息是可以进行联想和呼应的空间，而不是一个非常严谨的和可以清晰描述的具体。像这件就有“琳派”的风格出来，琳派是日本一个重要的绘画风格。

色绘花鸟纹六角壶柿右卫门江户

色绘草花纹六角壶柿右卫门江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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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形光琳《风神雷神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尾形光琳《伊势物语八桥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我们再来看朝鲜，朝鲜也是在学中国，但朝鲜在古代对待泥土的认识对待窑炉的营造的技术，还有对待火的理解，没有达到中国早在东汉三国两晋时期的瓷的高度。因为中国在东汉三国两晋的时候，青瓷就已经非常典型，而且很精致。朝鲜的粉青瓷不是说没有的审美高度，而是达不到类似于像中国青瓷那样纯净，到元代中国还创制了非常了不起的“二元配方”的高岭土，没有纯粹的白瓷土就做不出真正莹润如玉的青色。

这是前面提到的有磁州窑的风格，既学中国的青瓷，又吸收磁州窑的装饰语言，因为磁州窑是北方窑系，而且是民间窑系，它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皇室纳入到供品里面来的窑系。

大家可以看一看，器物上面的白不是釉色是化妆土，面上有透明釉，因为它的青是仿做出来的青而不是真正的青瓷，侧面也可以看得到中国陶瓷对世界影响，朝鲜在表面上模仿我们都花好几百年，但是他们吸收的心态是自由的。要记住经典的东西过多反而会约束我们改造它吸收它的能力，因为过于经典过于崇高，那么就没有能力跟对方做的一样，但我吸收和学习的心态是自由的，所以会看得出他们有很好的符合陶瓷创作的心态，有朴素的和不受约束的创造力。

粉青砂器镶嵌龙纹壶15世纪

粉青砂器牡丹纹扁壶15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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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造型结构也是从中国来的，叫“开光”，上节课讲过梅瓶里的“八大马”，就是八个方框的吉祥纹样图像的“开光”。这些受磁州窑影响非常典型，但由于长期的改造就慢慢变成朝鲜最独特的艺术特征——朝鲜粉青瓷，而粉青瓷又影响日本，影响日本上化妆土的白，就叫“粉引”。

再来看它的结构，明显的仿中国磁州窑，而且是仿唐代纹样，但大家可以看得到随意又非常自由地消化吸收后的风格展现，它有一些捕捉民间味道最感人的地方就是生动有生命力。民间艺术的技艺不一定高超，材质不一定纯粹，但是感情却质朴。朝鲜到15世纪时期16世纪以后，慢慢地一些属于朝鲜陶瓷审美的特征就越来越鲜明。

粉青砂器镶嵌牡丹纹合子 15世纪

粉青砂器镶嵌莲花纹扁壶 15世纪

粉青砂器镶嵌牡丹纹四耳瓶 15世纪

陶瓷装饰PPT内容

月亮罐 18世纪

大英博物馆藏

青瓷镶嵌草花飞虫纹碗高丽时期

青瓷缠花牡丹唐草纹碗高丽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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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粉青瓷，还有一个是造型，已经成为整个朝鲜的象征，就是月光瓶、月亮瓶，月亮罐，为什么要以“月”字来命名，是因为受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崇拜的影响，把罐子想象为像女性怀孕生育最鼓胀的时候，认为罐子里面所容纳的全是生命的物质，所以叫做月光瓶，因为是圆形又是白色，所以在理解陶瓷器物的审美意义上有独特的朝鲜民族特征。

我曾经讲过，我们单纯地拿瓶形罐形来理解中国日本朝鲜，就会发现有很特殊的不同，中国的瓶肩膀鼓，当然也有直口，也有扁一点的，这是中国瓶的特征。

朝鲜的是上直，一般口是直的，而且短不是很高，后来也有一点高首先直的，经典的腹部突出，像怀孕的女人的肚脐也在往外突，所以月光瓶的制作方式也独特，中国的瓶子有一次性拉坯有的是两次拉坯，但朝鲜的月光瓶也是两次，且接口是拉两个碗上一个下一个合在一起接出来的。

陶瓷装饰课程示范

再说日本的，基本上是圆的，特征就是下面很挺，日本的是外面是平足里面往里凹，整体更内收。中国瓶的肩是挺着的有雄浑之气，有武将之力，因为下面收得比上面大一些，有挺拔的力量往上走。朝鲜的瓶子才真正达到了比较中庸，力量是在中间突出来的最饱满的地方也是在中间，所以叫月光瓶，而且是上下的两个碗的倒扣方式成型，类似于像现在的圆灯笼一样的，且下面是直立的当然是要稍微有一点点外翻，而且足比口高。这就是我们对待中国、韩国、日本的瓶子的基本的归纳。当然朝鲜日本也有上面做得很挺拔的，但是不是主流，老师跟你们讲的都是主流性的东西，是引发有追随感的独特的陶瓷造型。

如果通过一个瓶形能够归纳出不同国家的造型特征来，这才是需要大家未来要掌握的感知方式。

特别是大二的本科生，这些东西都是知识需要积累，未来当你们到研究生博士生的研究或者个人的创作里面，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会面临窘境，比如你们绞尽脑汁真是完全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很可能突然间发现几千年前几百年前中国的产区，日本、韩国、外国有类似的造型与装饰，不是说你抄袭，这是因为人类的思考思维是有惯性和一致性的，你想到的地方别人也在想，所以为了不浪费时间你们应该大量的阅读图像，而且图像的记忆跟你对它的感受是直接有关的，只要你对图像有感受就永远不会忘掉。

几何纹陶器古希腊公元前760年

动物纹陶器古希腊公元前650年

神话图案陶器古罗马

陶瓷装饰PPT内容

世界上的瓶子大致都是相似的，无非是个别的地方部位保有某些特征，这些特征就是他们各自的讲究，仅此而已。今天我们看古希腊罗马的瓶子，有高口，有巨大的把手，口部颈部和肩部上画有装饰，它最大的特征是修长，把手很大很高既是为了礼仪上的美观，也是实用上的需要。

我希望同学们在基础知识积累还比较弱的时候首先要学会一个好的学习方法。不仅是要通过学来提升自己的认识，关键是能培养自己的热爱，因为陶瓷艺术史只要给一点时间，它给你的回馈是无限的有趣和无限的亲切。

我不断地反复说“陶瓷是一门百科全书”，它不仅是艺术，还是设计、雕塑、绘画、科技与生活，也是历史，是人类文明史的一部分。陶瓷艺术永远可以“下为实用而做，上为精神而为”，做日用的东西就为实用，你能享用，别人也能享用如此之美的器物。如果你真热爱陶瓷行业，以后自己可以做一个小小的工作室，每天在那里俯身造器，做一些杯子茶碗小瓶小罐，只要是手工的，只要价格不高，市场上肯定不差。关键生活是自由的，你可以睡懒觉，玩泥巴起劲的时候想打晚班就打晚班，没人影响你，在茶室里在餐桌上用着你自己制作的器物，这是生活的得意，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那时你不仅成为一个艺术家，销售自己的作品养家糊口，你还会成为自己“生活”的导师。

陶艺家Lucie Rie

从事艺术的几十个学科里面做陶瓷的只是极少数，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职业，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选择陶瓷艺术，它真可以是你们一生的安慰剂，一生的值得骄傲的专业。至少老师在这一点上从不掩饰自己职业的骄傲，走到世界各地都说我是个做陶艺的。

如果说你想做艺术家不想做工艺实用器，你当然可以成为一个纯粹的陶艺家。学陶瓷还有一个更了不起的所在——就是人在接触任何材料的时候都没有双手接触泥土给你的内心带来的安静和健康的能力。做陶艺的人没有几个是抑郁症的，做陶艺的人也没几个是浮躁不安的人，一般来讲只要不是纯粹的势利人素质太差，过40岁以后都面容慈祥。如果年纪再大一点的，那简直有仙风道骨，是因为他一直跟最了不起的地球上最古老的元素天天在一起，什么东西永恒，什么东西在地球上最古老，不是石头是泥土，它成为你作品的创作材料，难道不幸福吗。

柴烧时的窑火

然后决定它成为作品的是什么——火，是一切生命的热量，能够用火和泥土最伟大的两种元素，世界没有哪一个艺术家有这么奢华，只有陶瓷只有陶艺家是最奢华的，内心最得意，身份最崇高，内心最朴素，拿黄金都不如我们拿着泥土和火来创作作品更值得骄傲。然后还能够把情感放进去，最后变成一件作品是带有你的基因，关键是手下的陶瓷是永恒的，全世界人造的一切东西最永恒的东西就是瓷器，陶比瓷稍弱，而且世界上最卫生的器皿也是瓷器。金银、玻璃、不锈钢、锡、塑料等等到目前为止能够被证明的，瓷器最卫生。

所以只要你有才华，你可以做器物，可以做雕塑，可以绘画，可以装饰。你知道人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在于当所有的事物从无知到有知从无能到有能的时候，你最期待的东西不是你能够掌控什么，而是特别期待有一部分你掌控不了，这也是艺术家觉得最神奇的东西，最伟大最激发你想象力的东西。也是你会觉得生命最有意义的东西，是你掌控不了的那一部分，全世界所有的艺术只有陶瓷给了你那一点点掌控不了的东西，因为你从掬泥造器到最后火的烧造过程，每个阶段都需要时间的陪伴，每一道工序在烧造之前都是未知，结局有些并不如你所愿，开窑所体验的快乐和幸福与忧伤惋惜是人生最丰富的集中盛宴，让你内心情感大起大落，这是多么伟大的时刻！为了这样的感知，一切的劳作与创造都显出了对你独一无二的价值。可以讲真正的艺术家的所有的努力奋斗最终感动他自己的只是求那一点点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