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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 | 庞玉婷:邂逅于艺术与文明碎片之间
时间:2025-10-26      来源: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浏览量:0      分享:

置身于西方,拥有了局外人般的身份得以回溯东方,身处东方,思索着短暂的欧洲漫游经历。在这双重身份的转换中,自己更像是一名隐身的旁观者,越过城镇,翻过山脊,近观生活,远眺历史。

一、虚幻与现实的疏离

当知识变成切身的体验时,那些曾经通过语言或文字构筑的虚幻之物在现实中具象化。真实的物质矗立眼前,诚挚朴素的形体展现出来,不切实际的幻想恍然间成为切实的存在。它就在这里,或真实得鄙陋不堪,或诚然得动人心魄,如此清晰具体,以至于让人无法忽视。

当你站在原始的石雕面前,大理石的洁白、型体的挤压以及体量的压迫感,不再只是描述中的形容词,它的光泽、质感甚至触感都超越了语言所能传达的范围。曾经通过理论和思考在脑海中构建起来的艺术评价系统,在真实的艺术体验面前显得不再重要,那份原初的感动和震撼才最为真实。这种直观的体验让我们重新思考曾经对艺术品格的认知与评判。雕塑的实在物质属性决定了它独特的观赏方式,它的型体和空间关系共同构成了多维的观看体验。因此语言和图像的传播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当一件雕塑作品立于眼前时,它以一种无可回避的方式存在着,这是一种从抽象到具体,从虚幻到现实的显现,艺术原作的“灵韵”在此得以自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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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雅典卫城


即使是生活在数字影像泛滥的时代,本雅明提出的“灵韵”理论依然引发深思。艺术品通过数媒和纸媒的传播所带来的空间和物质的压缩损耗以及“光晕”的消逝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当其脱离了原有空间场所,其审美体验和历史价值也将受到极大折损,即“它在所处之地独一无二的此在(Dasein)”。诸如陈列在大英博物馆中的希腊雅典帕特农神庙的门楣群雕,原本置于不可触及的高度,现在安置在触手可及的展陈空间中。卫城山顶的帕特农神庙遗迹却像是被剥离了魂魄般矗立,虽然游客蜂拥而至,周边的空气中却依然着凝滞一种清澈的孤寂,山风拂面,黑雀驻留,玫红色的落日余晖铺满天际,浪漫的掩盖了千年来的鏖战更迭,而诸神塑像被隔离在洁净的博物馆中,即使观者在博物馆中近距离凝视这些雕塑,亦难以感受到它们在卫城山顶时所背负的神圣的使命。原本,这些雕像是献祭给神灵而制作的。

游离欧洲的古城遗迹,不禁感慨:现代社会的快速节奏、消费主义的兴起,文化遗产也逐渐成为商品,旅游业渗透在雅典城、佛罗伦萨、罗马的每一条巷道,历史和文化的遗迹被包裹在现代商业的外衣下,昔日的古老神谕和哲思沿着交错的商业街道和熙攘的人群逐渐消散在喧嚣的烟火气之中。文明的延续并非线性的历史进程,而是通过无数次的断裂和重构得以实现,我们能否真正接住并传承过去的精神遗产,而我们当下,又能为未来留下何种精神与物质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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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斗兽场外围栏上布满了旅游团发放的一次性讲解耳机和标签


二、艺术与信仰的交织

坐在吉普车上盘旋驶进矿山深处,保罗大叔指向山脚下零散的村落,操着意大利腔调的英文兴高采烈介绍到:“这个古老的村镇叫公牛村。”在现代机械设备投用的几百年前,石矿的开采和运输主要依靠公牛之力从山上缓慢的拖运至海边,再从海路运输至罗马等地进行雕塑创作或是教堂建设,如此繁重往复的体力劳动下,公牛的血肉之躯承载了人们对艺术和信仰的追求。整座矿山在氤氲的山雾中矗立,人工开采的痕迹犹如豆腐块般切割堆叠,远处午后的阳光洒满海洋,昭示着遥远的信仰和荣光。

那些洁白的大理石经由艺术家的雕琢,显化为圣贤的塑像,叠砌成高耸的教堂。究竟是宗教信仰成就了艺术的发展,还是艺术以其独特的方式彰显了信仰的圣洁与荣光,成为揭示神性的终极途径?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在圣彼得教堂中每日受到众多的信众和游客瞻仰,分不清其所展现的魅力是因其所表达的痛苦、慈悲和救赎的信仰之光,还是将神迹转变为具有普世情感表达力的艺术表现形式。这种分不清的圣洁美感,正是宗教与艺术交相辉映的结果,况且那种对生命力的向往和对美的追崇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仰呢?

艺术和信仰共同提升了人类对美和真理的追求。从15世纪洛伦左·吉贝尓蒂为佛罗伦萨圣若望洗礼堂制作的《天堂之门》青铜门浮雕,到19世纪末罗丹的《地狱之门》,再到20世纪曼祖为罗马圣彼得教堂制作的《死亡之门》,这三扇门不仅在艺术风格上跨越了几个世纪,也反映了不同时代的思想文化变迁。从吉贝尔蒂对古典美和宗教信仰的追求,到罗丹对人类情感的深刻剖析,再到曼祖在现代背景下对生命、信仰的重新审视和阐释,这些作品共同勾勒了艺术史从古典到现代的发展脉络。通过内省,反思,关注生命存在的根基,从混沌中扯出一道光明,指引着我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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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矿场

三、生命与死亡的讴歌

为逝者的躯体与灵魂提供的安放之所,无论是私人形式的祭奠,还是公共形式的纪念,都是对逝去生命的追忆与尊敬,也为生者提供了一种情感上的慰藉和缅怀方式,同时也是城市文化中人文关怀的真实写照。

在巴黎,时间似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流动着,既包容着现世的喧嚣,也安置着逝去的存在。从街角的咖啡厅起身跨过斜对面的石板窄街,便能走进城市中的公墓。里面充斥着从文坛到艺坛的古老灵魂们,伫立于先贤的墓碑前,我们似乎能感受时空的迅速坍缩,不可思议地与这些古老灵魂们插科打诨。雕塑家布德尔的墓碑意外地难找,最终在热心的扫墓老人帮助下寻至,寻找途中老人用法语低声念叨着“并不好看”,似乎是在陈述回忆,似乎也是在善良的降低我的期待。确实,相比其他雕有精美塑像的墓碑,不美丽,甚至有些简陋,但又何妨?对于曾经在生时已然用双手捏塑出百般多彩的雕塑的艺术家,任何造型的墓碑都不足以概括其一生的成就。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中,我留意到其中一座早年留法的华裔墓碑,在旁立有“土地爷”石碑,小巧且独特,墓主人似乎期望掌管土地的东方神灵在异乡中也能够庇佑逝去的灵魂。这也凸显了东西方对生命的理解差异。西方重在表达个体的独特,而东方,对生命与死亡的理解更多的融入到自然万物的整体观中,死亡并不是个体的终结,而是与自然万物的一种重新融合,是天地人合一的观念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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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累斯顿圣母教堂


这些公墓不仅是逝者的安息长眠之所,更是集体记忆的聚合体。死亡在现实世界中以物质的方式被标记,通过此媒介,生命的意义和逝去的记忆得以再度被构建。而公共纪念碑则更加突出了集体记忆聚合体所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力。柏林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安放了2711块混凝土石方,高低错落,行走其中,地面以波浪般的弧度上下起伏,抬头望去,天空被划分成十字交叉的网格状,形成了一个封闭、阻隔、迷失的秩序空间。行至深处,压迫感与孤独感袭来,一如当年那些无辜的生命在黑暗岁月中的无助与绝望。恰逢其时,几个孩童在其中跑动穿梭,声音或远或近,影子闪过间隙,将这份静穆的沉寂划开了一道口子,流淌出一丝生气和希望。另一个德国城市德累斯顿,二战前被誉为“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战火将这座城市移为废墟。在重建的过程中,建筑者们尽可能的选用从废墟中收集到的砖石,但早已被烈火熏烤的变的焦黑,如此刻意的设计,有时不仅对过往岁月的铭记,更是对自我的警醒。

最终,无论是在巴黎的公墓中驻足,还是在柏林的纪念碑间徘徊,又或是在德累斯顿重建的古城中漫步,我们都在这些空间里感受到了生与死的联结,重拾那些已然逝去的声音和故事,感叹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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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柏林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群


四、文明与自然的交融

回国后我踏上驶回西部家乡的火车,从楼宇林立到荒漠寂寥,不禁感慨中国版图的辽阔和多样。西部荒野中夏日午后的阳光炽热且干燥,裸露的地皮上总能看到点状矩阵栽种的幼树苗或平行蜿蜒的灌溉垄沟,从无到有的规划与建设,总是伴随着刻意的对称和尴尬的分割。旷野辽阔且沉寂,默默地包容了、允许了人为的修正与改适。同时,这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和荒野,也可以轻易地打败一个人年轻气盛似的自负和虚假的热情。广袤无际而又干涸荒芜的大幅土地,以一种难以抵抗的力量在稀释着文化的浓度和厚度。不禁的感慨自然力的不可抗力以及人类生存的意志,在这等苛刻的环境中,我看到了一座城市的生长又或是一段文明的发展是何等的繁复困难且又激动人心,其中的发展轨迹和方向又是怎样地被自然条件所束缚和引导。在沙特,170公里长的线形超级未来城市项目正在施工中,如此超前且冒险的设计大抵也只能发生在看似毫无约束且又处处受限的环境中,因为“无”而充满了的选择,想象也就愈发大胆起来,随着纵深的广度和深度延展下去。

在飞机即将降落在雅典的上空时,从窗口望去,云彩像是一团团轻柔松软的聚酯纤维,海洋犹如固体般包裹着地球,凝固的海浪波纹让我联想到电子雕刻软件ZBrush的笔触痕迹,用当代技术产物来比拟自然景观,虽显唐突,但又格外贴切。如此跨越历史和学科的思维方式,也正是我们的时代现象。现代科学的发展深深的影响了我们对自然和文化的感知力和诠释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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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雅典城区仰视卫城


雅典位于地中海沿岸,四季温和,阳光充足,虽然群山连绵,但视野极好。从山脚仰望帕特农神庙,不会觉得高不可攀;站在卫城山顶俯瞰城市,不会觉得傲世轻物。遥不可及所产生的疏离隔阂在这里并不存在,城市的规模恰到好处,正是能让人与神心灵相通的程度。也正是如此;古希腊人所创造的神像极了拥有超自然力的人,多情且正义的宙斯,勇敢且残暴的阿瑞斯,自卑且富有创造力的赫菲斯托斯,机智且狡猾的赫尔墨斯。可以看到在雕塑中秉承着这一逻辑,米洛斯的阿芙洛蒂忒雕像就塑造了拥有凡人躯体的爱神形象。丹纳曾说:“在希腊,一切的自然之力都是神圣的,那时灵与肉还没有分离。”生命的活力与肃穆的灵魂,同时注入雕塑之中,散发出清澈、明朗的气息。相比之下,当代社会的繁杂理论将艺术的表达推向了相反的道路,创作者与观者都在绞尽脑汁地尝试理解对方,时常疲惫不堪。阳光可以滋养也可以炙烤,直视阳光过长时间,闭上眼后仍旧会感觉泛着绿光,太多的阳光有时候也是一种遮蔽和掩盖。

城市在文明进程与自然生长的相互改造中,突破了物理与精神的限制,真实地展现了人类生存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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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雅典卫城俯视城区


结语

在那些侥幸逃脱战火摧残和不可逆自然力量侵蚀的古建筑和古雕塑中,我仿佛穿行于神话史诗的神性、文艺复兴的辉煌,以及战火的轰鸣、破碎与混乱之间。在这场跨越时空的艺术漫游中,我告戒自己,不要总是将所看之象在理智下知识谱系化,要试着去感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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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雕塑》杂志

上述文字和图片来源于网络,作者对该文字或图片权属若有争议,请联系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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