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社会各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关注度持续提升，全国各地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以下简称“非遗馆”）建设也不断提速。《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明确提出建设20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馆的具体规划。文化和旅游部《“十四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中明确：“鼓励建设具有民族、地域、行业特色的非遗专题馆，鼓励社会力量兴办传承体验设施，形成包括非遗馆、传承体验中心（所、点）在内，集传承、体验、教育、培训、旅游等功能于一体的传承体验设施体系。研究完善非遗展览展示场所管理制度体系，探索建立非遗展览展示场所备案和评估定级制度，支持制定、实施非遗展览展示相关标准。”尽管各级非遗馆陆续建成并投入使用，但业界并未对非遗馆有明确的定义，围绕着非遗馆的功能定位、建设标准、运营发展等一系列问题的研究尚处于探索中。

谈到非遗馆，人们首先会想到它与博物馆之间的异同。我们可以从非遗馆与博物馆的比较中，探究非遗馆的一些特征。现代意义的博物馆最早出现在17世纪末，此后，博物馆的概念在不断地讨论中发生内涵与外延的变化，这也反映出人们对博物馆的认知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而改变。特别是2001年国际博物馆协会（以下简称“国际博协”）对博物馆定义的修订中，将从事保护、传承和管理有形和无形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数字创造性活动）的文化中心和其他实体也列入博物馆的范畴，这说明国际博协也认识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人类文化遗产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2022年8月24日，第26届国际博协特别大会通过了博物馆新的定义：“博物馆是为社会服务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它研究、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物质与非物质遗产，向公众开放，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博物馆促进多样性和可持续性，以符合道德且专业的方式进行运营和交流，并在社区的参与下，为教育、欣赏、深思和知识共享提供多种体验。”至此，随着新博物馆学的发展，非遗馆已明确列入博物馆的范畴，博物馆有研究、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职能。这说明博物馆的内涵和外延都与非遗产生了交叠。纳入博物馆范畴的非遗馆，具备博物馆的特征，包括相对固定的文化空间、大都需要借助实物展示、依赖视觉艺术体系下的艺术化的表现方式、承担着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功能等。

但是，非遗馆和其他博物馆的区别也很明显：两者具有不同展示对象、工作方法、具体实践和侧重点等，因此它们发挥着不同的社会功能。从博物馆定义的发展历程来看，非遗馆具有的专属性质的定义也一定会随着人们认知的不断变化而日益明确。作为新生事物的非遗馆也将在各地非遗馆的不断探索实践中更加明晰其功能和使命。

非遗馆的内容载体是非遗项目和非遗传承人，这是非遗馆履行使命的立足点和出发点，也是非遗馆区别于博物馆的关键所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下简称《非遗公约》）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定义是：“指被各社区、群体，有时是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社会实践、观念表述、表现形式、知识、技能以及相关的工具、实物、手工艺品和文化场所。”2005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其附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评定暂行办法》，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界定是：“各族人民世代相承的、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如民俗活动、表演艺术、传统知识和技能，以及与之相关的器具、实物和手工制品等）和文化空间。”非遗源于人类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以其丰富的表现形式广泛存在于各民族、各地域中，并以活态传承的方式融入当下人们的生产和生活。非遗托物而赋形，借人以传承，适境而存生，具有民族性、地域性、活态性、传承性等特点，这些特点使非遗天然蕴含着服务社会的文化基因，同时又是服务社会的重要媒介。非遗馆开展社会服务工作要遵循国家对非遗保护的理念，展示非遗保护的实践及成果，开展传承、体验、教育、培训、传播等工作。

非遗馆的社会服务功能是通过多方面向外界传达的。非遗馆是否能准确、有效地将办馆理念、使命、内容和服务等向社会传递，这将是其成功履职的体现，也是非遗馆的独特性所在。本文聚焦非遗馆的社会服务功能，并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以下简称“中国非遗馆”）近年来在社会服务功能方面的多元探索为例，以期明晰非遗馆这一新生事物在社会服务方面的应有之义和更多可能。

非遗馆可以向社会传递出独有的运行律动。从时间维度上，非遗馆可以建构“有温度的时间秩序”，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不断推出相应主题的文化内容和服务，吸引观众前来感受和体验，并逐步建立观众对非遗馆独有的、周期性的期待。

中国非遗馆以与自然相关的二十四节气和传统节日作为运转的时间轴。 二十四节气根植于农耕文明，是古代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认知一年中时令、气候、物候等方面变化规律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围绕不同节气组织相应的农事生产活动，安排具体且仪式化的日常生活。它是中国古代农耕文明赓续至今的智慧，不仅具有极高的科学性及实用性，还蕴含着深邃的自然哲学思想，承载着丰厚的文化内涵。2016年11月，“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国非遗馆从二十四节气中挖掘可以作为社会教育的具象化、强关联的非遗教育实践内容，引领人们重新调节自身以回归到自然时序中，领悟自然节律赋予人类的智慧生活，即逢“节气”必推出一期围绕该节气的发展历史、物候、农事、习俗、诗词、手工艺创作等内容的研学，让观众在非遗相关的时间美学中得到情感陶冶。二十四节气的研学活动以节气为媒，激活了非遗的时空关联，并与观众建立“节气之约”（图1）。

▲ 图1 “二十四节气”研学活动（宋艺 制）

此外，中国传统节日是非遗馆的另一个重要时间轴。“传统节日是体系完整、节俗鲜明的民族节日，它在传承民族文化方面有着独特的历史贡献。”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承载着传统技艺、民俗等非遗项目。这些传统节日分别在2006年和2008年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其中，端午节和春节又分别于2009年和2024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中国非遗馆深挖中国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及当代价值，努力探索“传统节日文化记忆唤醒”的非遗路径。例如，依托与节日主题相关的非遗项目，推出包括“爱满七夕”“月满中秋”“情暖重阳”等专场系列活动。以“月满中秋”专场活动为例，围绕中秋节“吃月饼”的节俗，中国非遗馆邀请了北京稻香村第七代传承人现场展示京式月饼手工制作技艺，通过月饼等节日礼物的制作与馈赠，加强社群之间的联系；围绕“祭月”“赏月”的节俗，开放了外露台，邀请观众走出展厅“共赏中秋花月夜”，在分享时令果品的同时，感受对丰收的感恩和对劳动果实的珍视。此外，围绕“逛庙会”的习俗，在馆内布设非遗“小庙会”，非遗传承人们向公众展示泥塑（北京兔儿爷）、京剧脸谱（盔头）等传统技艺，让观众“一站式”体验缤纷节日非遗好物。

又如，重阳节有“赏菊”“登高祈福”“饮菊花酒”的传统节俗，在中国非遗馆推出的重阳节“情暖重阳”专场活动中，馆方邀请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北京绢花代表性传承人金铁铃带领观众体验丝质菊花制作；邀请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内联升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何凯英带领观众体验布鞋的制作工艺，寄望观众每人都拥有一双结实、舒适的鞋子，用以“登高祈福”；邀请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配制酒传统酿造技艺（菊花白酒传统酿造技艺）第七代传承人王晓伟带领观众品尝菊花酒。为表达对老年群体健康长寿的祝福，还邀请太极拳（吴氏太极拳）第四代传人张全亮带领老年观众体验北派吴氏太极拳。此外，还针对青少年组织“诗情画意过重阳”专题研学活动，带领青少年学习重阳节民俗及古诗文知识，体验登高活动和手工香囊、重阳糕制作等习俗，帮助青少年深入了解重阳节的文化内涵，培养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从“赏菊”的节俗到“制菊”的体验，中国非遗馆力图为观众构建对重阳节仪式的认知，把“饮菊花酒”的节俗转化为观众对菊花白酒传统酿造技艺的认知和可体验的品饮实践，让观众实现从文化记忆者到具象化的非遗实践者的身份转变。通过一系列活动，中国非遗馆践行了对重阳节这一传统节日的保护和弘扬，彰显了传统节日的生活服务功能和文化象征意义，同时也有责任和义务不断更新其内容与形式。

中国非遗馆探索将传统节日符号转化为面向不同观众群体的、可体验的非遗活动，让他们体会传统节日习俗。很多观众纷纷表示希望传统节日都能在非遗馆里过。“到非遗馆里过节”，度过一段“有温度”的“非遗时光”，让非遗成为传承民族精神的载体，让非遗馆成为观众周期性的情感期盼，这种非遗馆特有的吸引力有节奏地贯穿整年、周而复始，牵动着观众的聚散离合。

中国非遗馆“因时循节”地为观众提供周期性的、丰富的、主题化的、贴近生活的非遗实践内容，不仅让观众保有对传统农耕文明的追忆，还将传统文化的记忆融入当今社会的肌理，实现传统时间体系在当下转译的同时，激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生活中的生机与活力。非遗馆作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公共文化空间，在以这种方式重塑社会关系，即将观众的个体行为聚合为集体的文化实践，有助于消解现代社会中人们常出现的文化疏离感，强化社会群体的文化认同感。正如扬·阿斯曼指出：“节日的作用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对奠基式的过去进行现时化。回忆着的群体通过忆起过去，巩固了其认同。通过对自身历史的回忆，对起着巩固根基作用的回忆形象的现时化，群体确认自己的身份认同。这不是一种日常性的认同，集体的认同中含有一种庄严隆重的、超出日常的东西，从一定意义上讲，它有‘超越生活之大’，超越了寻常，成为典礼，非日常社会交往涉及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