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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潘春芳:从陶艺的“形状”看学者的介身其中与学科关怀
时间:2025-10-06      来源: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浏览量:95      分享:
1981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的潘春芳因为在江苏宜兴陶瓷多年的工作经历与深厚情感,婉拒多方邀约,入职南京艺术学院并主持筹建陶瓷美术专业,从组建教师队伍、建设陶瓷实验室、调整教学大纲、教材编写,从形态到形式、从布展到陈列,将白手起家的陶瓷美术专业办成了南艺的特色。潘老师求“新”而不弃“旧”的观点,不仅实现了南艺现代陶艺对传统陶艺的合理继承,而且从个人创作的具体经验上升到专业建设的全面思考,进而拓展为对陶瓷设计领域的全面影响。个人进步与专业发展相互依存,共同进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覃思精研后具有前瞻性与针对性的专业建设越发显现出前一辈学者的学科关怀与角色担当。南艺精神家园中有许多眼泉水井,滋养着后学,潘春芳老师则是陶艺家园中的“不老泉”。作为南艺现代陶瓷专业奠基人,在平淡、枯燥的底色中用双手扎实地创造着新工艺、新形态,连接着传统与当下,历史与未来,为普通的日常罩上了一层层理想色彩。
潘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们这次专访。能请您先和我们聊一聊在宜兴拜师学艺的过程吗?
潘春芳:我是1955年投身陶瓷行业的。当时我初中刚毕业,迫于家庭生活压力,我决定提前参加工作。刚开始,我选择的行业是陶器贴花,那时候出口东南亚的龙缸等大部分花盆都采用这种装饰手法。父亲也已经帮我找好师傅,但过程出了些波折,我后来便去蜀山学紫砂了。宜兴紫砂和苏州刺绣、扬州漆器一样,都属于特种工艺品,由手工业管理局的特艺处负责管理。江苏省的特种工艺在历史上是非常有名的,尤其是明清两代。但抗战期间,民不聊生,等到解放初期,特种工艺已经进入了“人亡艺绝”的状态。过去那些老艺人都年事已高,好手艺没有人继承,因此省内开始推广特种工艺行业,希望更多的年轻人参与进来。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有幸在1955年通过考试,到宜兴紫砂合作社(宜兴紫砂厂的前身)跟师傅学艺。根据当时的情况,江苏省人民政府主管部门聘请了7位匠人,各有特长。我当时拜于王寅春和朱可心门下,起先跟着王寅春学习。到第二年,朱可心和王寅春的学生都由朱可心指导,其他人则由顾景舟指导。

朱可心

顾景舟


应该说,这段宝贵的经历奠定了您在紫砂领域的基础,也促成了您继续求学的想法。那后来,您又是如何完成中央工艺美院的这段求学过程的?
潘春芳:我很喜欢守着东西看,像观察铁匠如何把铁慢慢打成镰刀,我一看就是一天,所以对紫砂也很有兴趣。学习不到三年,厂里办了一所紫砂中学,我因为成绩比较突出,就被调进去做工艺教员。在紫砂中学,我既当老师又当学生,里面的文化教员都是文教局统一分配来的师范生,教文学、数学还有美术。教我们文学的是位老先生,我经常向他请教古文,我的素描课程也是在那里习得的。在学校呆了一年,正好当时中央工艺美院(今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要从工厂第一线的工人中间招收学生,我就被厂里推荐去了。江苏考场就设在南艺,当时校址还在丁家桥,一共有近四十个考生,最后只录取了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我。1959年我考取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陶瓷系五年制本科,到1964年毕业,又回到了紫砂厂,一直工作了十几年。1978年高校招生,地方组织去北京参观名胜,我顺道去拜访了大学时的老师。他是徐悲鸿的学生,抗战时期在重庆的中央大学学美术,抗战胜利之后他就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陶艺了。回来之后,他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当陶艺系的主任。我本科是他工作室的学生,有次谈话中,他提到想招研究生,当时我已经快四十岁了,但他依旧邀我去考。那时离报名截止只剩一天了,可我正好出差,什么资料也没带,只好跑到北京师范大学的招生点,跟老师说明这个情况。那个老师人很好,宽限了我十天时间寄送材料。因为以前大学生是凤毛麟角,我花了三四天工夫才和公司经理说通,就这样我考上了中央工艺美院的研究生。

上双线竹鼓壶 紫砂 1957年

潘春芳著《宜兴紫砂》


您是1981年入职南艺陶瓷专业,在这之前您大部分时间是在宜兴紫砂厂工作,后来又考上了中央工艺美院的研究生,是什么原因让您来南艺工作的?
潘春芳:毕业以后需要找工作,在江浙一带抉择。当时浙江美院(今中国美术美院)的陶艺老师邓白,是我的师伯,来北京招收人才,我考虑宜兴到杭州和南京的距离差不多,就打算去浙江美院工作。本来都要谈妥了,但我还是对南艺、南京、江苏更有感情。当时江苏轻工业厅的厅长我也很熟悉,他很喜欢我做的茶壶。我了解到,南艺曾在1958年办了一个工艺美术专修科,其中陶瓷、染织、刺绣这些专业都是集中在一起的,大概有三十几个人。但是负责工艺美术专修科的并非专业教师,大多都是学纯美术的,教的课也主要是学习美术基础。很多学生三年学习后毕业进厂,却设计不出产品。在了解情况之后,我发现,南艺1981年正好要成立工艺美术系,当时的负责人是保彬院长。他说江苏本身是全国陶瓷的重点产区,江西景德镇以瓷为主,我们江苏以陶为主,学校很需要建设陶瓷专业,在和谢海燕老师沟通后他马上又去和人事厅沟通了。后来,据说是江苏省人事厅派人去了北京文化部,这事才定了下来。也算机缘巧合,1981年我一毕业,南艺刚好筹备建设工艺美术系,我就来了南艺。
您刚刚来南艺工作时,刚好是工艺美术专业向工艺美术系转型时期,当时的整体情况是怎样的?您又是如何建设陶瓷专业的,其中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和挑战?
潘春芳:南艺在上海美专时期就有工艺图案科,不光是画风景、人物、花鸟这些纯美术的作品,图案教学实际上就是设计教学的基础。后来上海美专先后跟苏州美专、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校址在无锡,叫华东艺专。这时候美术系包含装潢美术和工艺雕刻,装潢美术涵盖的范围比较大,包括广告设计、书籍装帧等;而工艺雕刻是结合江苏省地域特点,做木雕、砖雕、泥塑一类小小的室内雕塑作品。1978年,从美术系分出来的就是装潢美术和工艺雕刻两个专业。而1958年,工艺美术专修科的形式和后来还有所区别,起先是普通本科教学,就是从工厂招来一些人,学习三年,毕业之后又回到工厂工作。专修科中是有陶瓷的,因为当时宜兴陶瓷厂有两个青年就去专修科学习过。1981年我到南艺时,专修科已经不再是常设的教学单位,而是为了配合江苏省工艺美术行业的发展临时设立的。因此当时学校领导,都要求我赶快把陶瓷专业办起来。
我刚来的时候,首先碰到的就是师资问题。毕竟,我一个人不能够负责整个专业的教学。所以我提出,根据我的课程需要,从1982年毕业的学生中选出四位青年教师留校任教。首先是孔六庆,在现在的美术学院;再是韩巍,在设计学院;另外两位分别是仲星明和丁方,他们后来一个去了上海,一个去了北京。这四个人被安排教授基础课,同时负责专业课的部分工作。基础课倒还好,但要真正到接触陶瓷,却是另一回事,因此系里组织青年教师到相关单位进修。当时孔六庆就被安排到了景德镇学习釉上彩绘。另外,我们还从社会调进了两位老师。一位是平友舜老师,他是我的大学校友,江阴人,比我低四届,毕业时被分派到了广西。以前我们接触过,他也希望能够回江苏。他对陶瓷的胚料、釉料调配等工艺比较擅长,正好符合我们教学需要。另一位是龙金玉,他在宜兴青瓷厂工作了近二十年。就这样,陶艺专业教研室初成规模。1983年的时候,为了深化课程,先办了一个进修班,学生都是来自于各个陶瓷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
另外,办学需要增添一些设备。因为陶瓷教学,跟其他专业不太一样,不能只待在教室里,还必须要做实验。当时南艺整个校园空间有限,没有安排实验室的地方。后来,院长就下定决心,把我们的校车车库让出来,做了实验室。那个地方大概就四十几个平方米吧,本来只够放两辆车的。场地问题算是解决了,设备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当时办学经费非常紧张,而陶瓷相比其他专业花销更大,因为陶瓷需要火烧,要买窑炉。后来,在院长办公会议上讨论了半天,给了15000元。15000元,现在看也就是一个月工资,但也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二、三十万了。于是我们就到南京电炉厂买了一个比较大的电炉,之后又买了一个小的实验电炉,容积就盒子那么大,用来烧试片做实验用的。比方说,我新配了一个釉,想看看烧出来是什么颜色,就用这个小电炉。如果颜色理想,就用大电炉正式烧,它的窑腔要稍微大一点,方正一点。学生基本上一堂课下来,做的东西烧两次就能全部烧出来。此外,还需要准备陶土成型的机械设备和手工工具。可是学校没有钱了,怎么办呢?只能找之前的老关系了。因为我在宜兴紫砂厂前后待了有二十几年,和厂长是好朋友,后来他就免费送了二十个手轮,支持我们学校。此外平友舜是江阴人,对江阴市场比较熟悉。从那里调来了一台电动制模机,能够做陶瓷罐,在上面可以用刀削出罐子来。有了这两批设备,主要问题就解决了。其他的小东西,有些是自己做,有些则是由一些开小机械厂的家长赞助。就这样,我们陶瓷专业基本上就运转起来了。
1983年的进修班顺利结束,反响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也都不错。1984年就纳入了江苏省高校的招生计划,同年招了第一批学生,其中有两三个人之前是在陶校中专毕业的,还有一些是非科班的人,像陆斌。

潘春芳著《紫砂》

南艺老车库改建成的第一个陶瓷工作室

清泉野炊茶具 紫砂 1980年


听您讲述的这段过程,应该说在您着手创建陶瓷专业时,完全是白手起家的状态。现在陶瓷专业有这么好的发展局面,您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后面的开拓工作,进一步拓展了陶瓷专业的影响力,甚至还举办了国际交流活动。您能讲一下这个过程吗?您是如何看待当时流行于西方陶艺界的“现代陶艺”?
潘春芳:当时办学条件不是很好,但我们经常带着学生去外面上课。我们跑到宜兴,带上铺盖和被子。学生下工厂实习住阁楼打地铺,现在讲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我记得当时去了红旗陶瓷厂和宜兴的青瓷厂,我们在红旗陶瓷厂的时候就用他们厂里的原料和釉料,教学生如何用施釉的技法产生釉层变化,让上下釉层不一样,烧出来有不同的效果。结果烧出来,厂里的老师都不相信是工厂做出来的产品。那批东西拿回来以后,就在学校办了展览。正好那时候澳大利亚契森工学院陶艺专业的师生团队要来南艺办展。这所学校保彬老师曾经去参观过,当时签了协议,希望今后能够加强交流,所以他们来了。当时很轰动,新华日报等各大报刊都有宣传,他们连展览的柜子都一起运过来了,装了两个集装箱。展览柜都是珠宝柜,铝合金架子的柜子,里面灯光都挺好的。我们就在原来设计学院的一个展厅,跟契森工学院来的老师和学生进行交流。他们展示了陶瓷材料的无限表现空间和多彩艺术表现力,我们学生做的东西,虽然看起来比较土吧,但是水平也是拿得出手的,不像刚建立专业时期学生做的东西。

潘春芳著 《芳权陶艺》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大门缓缓向世界打开,黄瓜园也开始热闹起来。作为一位陶瓷专业的创建者和负责人,您是怎么看待这种变化的?又是如何尝试转型的?
潘春芳:我大学主要学习的是中国历代的陶瓷。当时中央工艺美院院长跟故宫博物院院长有协议,我们可以到故宫博物院陶瓷馆上课学习。我们从新石器时代彩陶开始学,一直到唐宋。宋代瓷器基本是很雅致的色彩,器型上也很庄重。宋代的瓷器是我们中国陶瓷的一大高峰,一直被作为世界各国的追求目标,它的美学思想,跟现代人的审美是非常吻合的。但当时生产教学的路线陶瓷设计教学应结合工厂的实践。所以,我们陶瓷做的东西必须要以实用为主,当时的口号就是“经济、实用、美观”,也成为了工艺美术的三个要素。所以,我们那一届毕业设计,是1964年,就要求学生报设计课题要以“为工农民服务”为第一方针。到我研究生的时候,因为当时改革开放,就了解到陶瓷除了传统陶瓷,还有现代陶艺,它不以实用为目的,而是借助材料来表达设计师的一种理想、一种追求。陶瓷可以是非常个人的,也可以是社会的,能够在社会上面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我到南艺之后,在确立教学大纲的时候,就把现代陶艺纳入了教学计划。要完全脱离“实用、经济、美观”,恐怕当时有些人无法接受,所以在授课内容中,我们既教传统陶瓷,也上现代陶艺课。为了更好地完成教学任务,在设计基础中,我们就教陶瓷的成型制作。传统的陶瓷,有的是用石膏模型,压坯成型,像盘碗这些,有的则用注浆法,像一些茶壶,这一点中外都是都是一样的。但是宜兴紫砂的成型方法就不一样,它的手法更加灵活,是泥片镶接成型,不管是圆的,还是方的,还是各种雕塑型的器皿,都从泥片开始建构。我们加入了这个课程后,学生的创造思路就展开了,不仅仅限制于圆形的器皿;另外,手法上也有多种多样的表现技法能够探讨,我们加入传统手法来制作新造型。这个课程加入教学后,反响很大。

金陵牛头瓶 宜均 1983年

贴花鸿门宴画筒 宜均 1983年

经过一轮探索与实验,新的教学方式较之于传统方式有了很大的发展与进步,您在后续的教学实践中,又做了哪些具体的工作?

利泉壶 紫砂 1980年


潘春芳:经过84、85两届的教学实践,我们认为先前制订的专业教学大纲基本上是得体的,但还是有些地方可作进一步的调整和改善。例如在课程设置上,基础课与专业基例课的比例要调整。前大纲上素描、色彩、中国画课程共计40周,而陶瓷造型基础,陶瓷装饰基础,雕塑基础课相加也是40周,专业基础课的分量就略显不足。如果招生时新生质量保持在一个相应的水平上,一般属于训练造型描绘能力的基础课的课时是可以压缩的。加强专业基础课的课时,则有利于专业设计课水平的提高。其次,学生的专业技能训练需进一步加强,除在专业基础课的教学中改进方法提高效果外,还需要进一步完善实验室设备,前陶瓷实验室的条件与设备与学生人数差距较大。学生上课没有反复练习的机会,教师为了要安排学生实际操作,虽然采取上下午轮流操作的办法,还是无法提供更多反复学习的机会,因此学生所学技能得不到巩固和提高。

金方壶 紫砂 1972年


自1989年入学的新生开始,工艺美术系的本科教学采取“两部制”或叫“二二制”,前二年由基础教学部负责实施教学,后两年进入各专业教研室学习。对此我们设想两种形式一种是采取“工作室制”,后两年在工作室完成专业课程。拟成立两个工作室,一个室侧重于搞三度空间的,如各种器皿造型设计、现代陶艺创作、陶瓷雕塑等。另一个室侧重于平面,如各种陶瓷装饰画、陶瓷装饰设计等。第二个形式是采用“单元式教学”,后两年中除掉四年级第二学期毕业设计及毕业论文外,实际上只有三个学期的专业课时间。我们设想一个学期解决一个专题,例如可分成器皿造型设计专题,陶密雕塑及陶艺创作专题及陶瓷装饰画专题,将专业基础课及专业设计课程糅合在一起进行教学。

马蹄莲花瓶 紫砂 1980年


此外,为了扩大学生的专业知识面,更好地适应社会需要,在专业课程的内容上逐步增加玻璃、搪瓷、塑料器皿设计的内容。为了适应“二二制”教学新模式,我们要结合教学实际,深入开展教学研究,加强信息交流,搞好教材建设,以利于更好地培养合格的陶瓷设计专业人才。

紫砂雕漆双龙戏珠壶 紫砂 2017年

从您的经历能看出,您不仅在个人陶瓷艺术创作方面成果斐然,还不遗余力地进行着传统陶瓷艺术的传承与推广。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您作为中国陶艺代表团的专家之一应邀赴日本及欧洲各国访学,并在美国、加拿大等国举办作品展览及讲学。您能和我们谈谈在交流期间,您的一些体会吗?
潘春芳:从1994年开始,我就带着这一套教学方法和一些作品,到台湾去办了一个展览。在中山纪念堂,有将近200件我们的作品在那展览,也是比较轰动的。我也是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立大学艺术学院的客座教授,曾经给他们上过一个单元的相关课程,后来我又去美国的爱荷华大学、加拿大哈利法克斯的诺瓦艺术设计大学、多伦多艺术学院、中东大学的艺术学院上过课,介绍了我们这一套方法,尤其是将中国传统陶艺的优秀风格与独特技法相结合的方式,引起了他们的广泛兴趣。西弗吉尼亚州立大学和爱荷华大学的两位教授,每年暑假组织美国陶艺专业的学生到中国来学习。我在南艺的陶瓷专业主要做的是基础工作,南艺陶艺专业在我们国内虽然是办得比较晚的,但是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受邀赴台湾讲学并举办《芳权陶艺展》

美国西部艺术学校代表团的同学正在观看潘春芳现场制作紫砂壶

2003年潘春芳在美国底特律博物馆作报告

您在求学过程中与顾景舟的交往也很丰富,能请您谈谈顾景舟在生活与艺术上对您的影响吗?

梅桩壶 紫砂 1998年


潘春芳:我还清楚记得当年在蜀山杨家祠堂考试时的情形,主考老师有朱可心及顾景舟两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两位老师,感觉他们很严肃,是非常高深莫测的人。被录取后我们这批共20多名艺徒中,除个别人去学习釉炉技术外,绝大部分人是学习紫砂成型技艺。先分成四组,分别由朱可心、王寅春、顾景舟、吴云根指导。过了约半年后,紫砂工艺班又招收了第二届艺徒,我们第一届的就由朱可心与顾景舟两位师傅传授紫砂传统成型技艺。紫砂工艺学习班是一种新的学艺方式,它不同于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形式,倒有些许技工学校的性质:上级领导给学习班配备了政治辅导员,学习班选举了班委自我管理,除了学技术每天还要进行体育锻炼,开展篮球活动及广播体操。此外,也经常安排专业理论学习,由于顾景舟在七大艺人中文化基础较高,这些课程主要由他负责,他给我们讲述宜兴紫砂的历史以及历代紫砂著名艺人的代表作品分析。因此,当年我虽然是在朱可心班内学艺,但顾景舟老师丰富的专业知识及学养给我的成长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石城南瓜壶 紫砂 1993年

工艺班学员虽然跟随不同师傅学艺,可平常生活中相处融洽,我记得每年春节都要到朱可心、顾景舟家拜年。当时顾辅导在南街有间宿舍,春节假期还是回到他上袁村家度过,我们这班艺徒不问师门都相约结伴步行去上袁,给顾辅导拜年。每当此时,顾辅导均以茶水及糖果招待我们,师徒们欢聚一堂共度新春佳节。

福壶 紫砂 1999年

1965年年末,为了适应发展生产的需要,厂里成立了“研究室”,由顾景舟、徐汉棠、高海庚和我四人组成,顾辅导是负责人。自此,我与顾辅导朝夕相处六七年,研究室在顾辅导领导下共同承担了产品质量管理、新产品开发设计、技术攻关、青工培训等工作。其间,顾辅导在工作中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及专业技术方面的丰富经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67年至1976年这十年,是顾辅导创新设计最活跃的时期:“上新桥壶”“汉云壶”“雪华壶”及微型花盆“雯盆”等,还有“莲蓬水盂”的仿制,都是这十年期间的新作品。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新产品开发,以及各展览会展品的方案制定、展品筹集,老辅导及小辅导这些技术骨干完成的展品均由我登记造册,并遵厂领导指示集中保管在档案室。我到顾辅导身边登记他的新作品时,有时他还与我商量用什么名字更合适,例如“汉云壶”、“雪华壶”等壶名就是在他泥凳旁两人商量后确定的。

芳泉壶 紫砂 1964年

据说顾景舟对您当年撰写著作也十分支持,还亲自绘图给您补充资料,您能具体说说这个过程吗?

凌波仙子壶 紫砂 2010年


潘春芳:我虽然不是顾辅导(顾景舟)的入室弟子,但在与他共事相处的日子里,他并没有见外,相反由于我工作中主动听取他的建议、处处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他总能积极支持和配合我的工作。例如1976年我主编《紫砂陶器造型》一书时,有不少管理人员及技术工人很不理解,说是将紫砂厂的机密都泄露出去了。可顾辅导认为这个工作很有意义,非常支持。他不仅仔细翻阅了1963年我手绘的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及唐云先生的紫砂藏品测绘图,并补充了某些茶壶名称,还亲手绘制了十多幅紫砂传统造型图给我编入书中,为此书增光添彩。顾辅导绘制的这批画纸为透视图,线条流畅,比较真实地表达了视角下紫砂壶的造型细部变化及神韵,充分显示了顾辅导善于学习、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要知道,当时他已年愈花甲,以前又没有绘制图纸的经验,付出的精力实在让人感动。在我与顾辅导一起工作相处的十余年中,除1972年与他参加省轻工产品设计会议外,还曾经与他及紫砂厂的邵六松、徐汉棠、谭泉海、汪寅仙、李碧芳等七八人去北京参观考察,在八达岭长城及天安门广场合影留念,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后来我在南京艺术学院工作期间,有时会陪同朋友回宜兴时,也总会去他工作室看望和问候他,由衷表达一个学生向师长的尊颂和感激之情。

现代陶艺《藏女》 紫砂 1985年

您从艺从教60多年,既是一个经历者,也是一个见证者,我们很想听听您对现代陶艺教育发展的建议。

潘春芳编著《宜兴紫砂器造型图集》

潘春芳:南艺在40多年里面发展速度很快,在我们国家前进的道路上,南艺陶瓷专业也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效。陶瓷是一个古老的艺术,有五六千年的历史了,但是它又非常现代。

宜均提梁壶 宜均 1980年

总体上来讲,要学好这个专业,还是要开阔思路,要多研究、多看,包括我们中国历史上的很多作品。比如宋代的建窑茶碗,如今还不太可能被真正完全复制。有很多人也在做这个工作,不管是日本陶艺家还是美国陶艺家,但在现代依旧不能烧出这种茶碗,因为做陶艺要求天时地利人和。像我们过去的柴窑,天气、气压、木柴干湿度都会对它产生影响,而窑变也恰恰是偶然的结果。所以,还是要多观察,多积累,还有就是多动手,要想做到一些只有你能做、别人做不了的效果,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双手。

荷口小花盆 紫砂 1972年


再有,只有多了解国际现代陶艺界的潮流,才能够做好东西出来。我在美国纽约州立陶瓷学院去讲学的时候,学生在一年级时就很快地完成了基础课课程,二年级就要进入工作室,有的是偏向于做实用的器物,他们可以整个二年级做一袋东西,有几十件,然后进行窑烧。而且他们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窑炉课该怎么上?老师带着学生拆掉一个老窑,然后再建一个新窑,这堂课程就结束了,而学生就从自己动手的过程中间学到了知识。
总之,我希望我们南艺的陶艺专业越来越好,真正办出特色来,多出人才。
本文采访 蔡淑娟。


潘春芳,江苏宜兴人。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国家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紫砂文化学者、江苏省陶艺学会副理事长。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服装设计师杂志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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