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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 | 董占军、石琳:中华“手造”的内涵与多元价值维度(二)
时间:2024-02-10      来源: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浏览量:47      分享:
 三、“手造”的生活方式维度
在农耕文明时期,“手造”更多是满足生活需求的生产方式,而在当下则既是生产方式也是生活方式,甚至成为人们高质量生活的一部分。
第一,“手造”是基于生产主体与物质功能需要的生活方式。上古巨胡灵“遁甲开山”,女娲“攒土造人”“炼石补天”,盘古“开天辟地”,伏羲“画卦”,燧人氏“钻木取火”,黄帝造车,大禹治水等神话,这些上古圣人某种意义上皆是“圣人工匠”,他们运用智慧和技术创世、救世,抑或造物。虽然这些神话很大程度上带有神秘色彩,但也表达了上古先人借助智慧、技艺去控制自然、改造自然,以满足人类生存的强烈诉求。人类学的发展慢慢证实了这一时期真实的情况。起初上古人类使用简单的石器、木棒等工具,从事采集渔猎。随着人类对植物生长规律的认识,出现了原始农业。人类弓箭等技术的发展,让人类捕捉到越来越多的猎物,于是有些吃不完的猎物被饲养起来,开始出现了畜牧业,慢慢出现了“第一次大分工”,即畜牧业与农业的分离。随着铁质工具和生产技术的进步,农业生产效率得到提高,手工业开始出现多样化,手工业开始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出现了“第二次大分工”;由于手工业发展,人们需求的增加,出现了以交换为目的商品生产,以及不从事生产而只从事交换的商人阶级,出现了“第三次大分工”。从第一次大分工到第三次大分工形成了农业、手工业、商业的分离。在中国传统社会,人类的生产生活不管是上古的刀耕火种,还是后期阶级社会的“晴耕雨织”“男耕女织”,人们秉持“圣人创物”的信念,通过人力为主,畜力、风力、水力为辅助,驱动手工具、器具、机械来组织手工劳作;他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方式,世世代代不断地进行手工劳作,创造了悠久且灿烂的中华历史文明。
第二,“手造”是基于审美与高质量生活需要的生活方式。如果说机械时代人们的双手得到了解放,那么智能时代人们的大脑则得到了解放。手与脑的解放,使人类从繁重的体力与脑力劳动中脱离出来。人类寿命的延长、食物的相对富足、居住条件的改善、出行的便利等,人类似乎享受到科学技术带来的各种福利。照此逻辑,人类应当感受着各种幸福。但观照我们自身,事实却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人们已经走出了以往物质需求的不满足,却又进入了普遍的精神不满足。正如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或者说,信息时代带给我们福利的同时,也将我们带入了技术世界,“一个同质化、同一化的世界,在未来甚至越来越成为一个形式化、计算化的世界”。体现在设计制造上,表现出当今社会人们物质生活的富足之后,人们已经不满足于产品的功能设计、形式设计等需求,而是走向更高级的人性化设计、生态设计等需求。或者说,人们虽生活在机械生产的繁华人工世界中,却想努力摆脱人工智能的“算计”、钟表的“摆布”、机器的“奴役”。人们渴望一种体验式生活来满足人对“自然”(自然而然)的向往。这种生活实际上是一种回归“手造”的生产生活方式、自由的诗意化生活,即人的“本真”式生活。正如日本学者柳宗悦所说的:“离开了工艺就没有我们的生活。”
 四、“手造”的文化传承维度
首先,“手造”是一个历史范畴。当今社会的发展,传统“手造”看似已脱离人们的实际生活。实际上,“手造”是传统社会人们生产、生活的主要方式,传统“手造”的技艺、口诀、工具、器物等,把中国各族人民的生产、生活经验及其理想世界借行动表达出来,其本身内含文化记忆。人类学视角下的“手造”绝非仅限于静态的手工艺产品,也非一般意义上理解的手工艺、非遗等。“手造”既是传统文化的一种活态化传承载体,又是作为人的一种本质展现。正如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指出的,劳动创造了人,而劳动又是从制造和使用工具开始的。或者说“文化的产生是以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生产劳动为标志的”。正是手工劳动对“人之为人”的这种属性,才使得不管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人类始终保持着挥之不去、泯灭不掉、内嵌于人类身体与心理的“基因”。也正是“手造”的这种基因性,才使得世界各族人民能够在不同的时代,可以通过“手造”重拾他们自己文化的民族性,才使得他们唤起和重现自己文化的认同感,正如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所言,“现代性在消解传统的同时又在重建了传统”,某些方面“手造”正担负着重建传统的重任。
其次,“手造”又是一个文化范畴。虽然当今社会“手造”已经不是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但它却是在现代技术统治的现代社会,在世界政治、经济、文化等面临同质化大背景下,能够保持地方性、乡土性、民族性的重要的文化形式。环顾我们四周,不难发现,构成我们物的世界已经变了。“自然物与手工物已经逐渐退隐,技术物占据主导地位。我们把这个世界叫作技术统治的世界。技术工业的普遍宰制已经把人类带入了一种普遍同一化的机制之中。”或者说,构成我们生产、生活等的环境大部分都是来自现代技术文明。不管你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日本,环顾四周我们都会发现我们处在一个工业技术环境,一种靠现代技术推动设计、生产的同质化机械化时代。假设长此以往,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人将迷失在曾经熟悉的城市里。一觉醒来你可能无法通过周围的空间、交通工具、服装来辨认你所处的地点。你可能借助智能定位来重新判定你的物理坐标,但却丧失通过特有“手造”人工物判断本属的文明坐标。更严重地说,“人之为人”的依据在哪?或者说,“当现代文明遭到破坏的灾难过后,人的生存仍然要回归最基本的技术‘手工艺’,这时候手工艺实际是技术加情感的复合体”。“手造”贯穿古今生产、生活方式,其独具历史文化性、时代需求性,恰恰契合了社会生活需求与审美趣味,“手造”从狭义的制造,变成捍卫人格的手段。
再次,“手造”是一种文化与知识的再生产。当今社会,“手造”已不是狭义的手工物质生产。“手造”产品更多的是一种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譬如,因传统手工艺而闻名的云南大理鹤庆新华村,很多游客慕名前往,进入当地技艺传习馆。传习馆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工匠手制一系列茶具的每一道工序。方李莉这样记录:“客人步入茶室后,经过一泡茶的工夫,主人就能够将由工坊开发、设计、制作的银壶、银制茶叶罐、茶承、茶则、茶针、茶漏、茶宠、公道杯、茶杯、盖托、茶洗等全套品茶器具,以及与之相关的品茶方式,传递给客人。整个体验过程,带给客人一种品味古典生活的特别感受。”此时,“手造”的再生产也已经不是单纯“物”的生产,而是延伸出一种文化空间的再生产。在人类学学者看来,“手造”绝不仅限于物态化的手工艺品,抑或文字资料,而是以动态、深入的角度深入“手造”环境中去体验、观察、访谈等,研究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环境等之间的文化关系。这种研究最终实现了将“手造”隐性知识再译,或者说人类学学者借助已有的人类学知识,对隐性知识分析解读,转化为明述知识,进而实现了隐性向显性知识的再生产。
五、“手造”的学科建设维度
有学者提到“手工艺”“工艺美术”“手工艺术”“非遗”“装饰艺术”等数个内涵相同但又有区别的词语,让人眼花缭乱。建立“手工艺学”将成为一个有共识的讨论前提。“手艺学是一门人文社会科学,以手艺本体为研究对象,不仅将手艺作为可描述的传承的实体,将其视为相对稳定、可视的形象,从造物传统的意义上加以考察,同时将之作为文化的体现,从具体的历史语境和认识范式出发加以研究,发现其演变转化的动因和规律。”而“手造”内涵较手工艺、工艺美术等更具普适性。同时,“传统手工艺凝结着中华先民的经验和智慧,透彻地体现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理念和精神气质,蕴含着新时代需要大力弘扬的工匠精神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打造‘山东手造’与学校立德树人、促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要求高度契合。”可见,其学科价值重大。按照文化“两创”方针要求,贯彻乡村振兴战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战略、传统工艺振兴战略,推动新旧动能转换,通过跨学科、跨行业的融合建设,不断发展“手造”的新业态、新产品、新模式。一是构建“手造”的学科体系。“手造”与自然、生态、文化、教育、产业等密切相关,具有鲜明的交叉学科属性,必须以跨学科、超学科的理念,博采艺术、考古、文物、民俗、材料、化学、地理、统计等学科的理论和技术,根据研究、保护、开发的实际需要,从文化多样性以及产业发展等方面开展“手造”学科体系建构。二是构建“手造”的学术体系。加强中华传统造物理论和中华美学精神研究,构建“中国传统造物文化传承体系”“中国传统造型艺术传承体系”,在“手造”领域形成原创性重大理论创新成果和艺术精品,提升文化创造力和竞争力,增强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三是构建“手造”的应用体系。以理想的中国生活方式和中国美学为内涵,以文化创意为驱动力,打造全产业链“手造”联盟,加强科技转换、传统制造和市场推广,全面助推传统工艺产业升级,使之成为时尚产业、设计产业、旅游产业、制造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形成“手造”产业新动能。四是构建“手造”的人才培养体系。实施跨界复合“手造”人才培养计划,开展校内外双导师制联合培养,积极构建“专业群+企业群+产业群”的协同创新、协同育人模式,实现校企、专产、产教深度融合,培养更多具备“科学精神、人文素养、艺术创新、实践能力”的复合型“手造”人才。
结  语
由上可知,“手造”本身具有丰富性。其在词性上具有名词、形容词、动词之分,释义上也有广义与狭义之别。其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手工艺、工艺美术等概念的比较中突出了本身的时代性。四者皆是以“人”为主体,某种程度上强调人的技艺性(Art、Skill)或技术性(Technique),即人文性。本初的目的都是满足当时人们实际生产、生活需求。但随着时代变迁,各自属性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手造”强调“创新创造性”,其区别于非遗的“历史文化性”、手工艺的“技艺技巧性”、工艺美术的“功用审美性”。同时,中华“手造”具有生产生活价值,及其超越本体的文化价值。
第一,产业维度。“手造”不仅是手工制造,还是一种传统手工艺在现代新生的符号。“手造”思维与当代设计思维的碰撞所激发出的新的设计思维,具有指导机械生产、智能化生产的作用。“手造”满足个性消费,服务机械与智能制造的创新发展,成为设计产业创新引领的催化剂。第二,生活方式维度。人们生活在机械生产的繁华人工世界中,科技替代了人工劳作。在此背景下,创造成为人的价值需求。人们需要一种回归“手造”的生产生活方式,满足人对“自然”(自然而然)的向往。第三,文化传承维度。手造的时代超越性,不仅契合了当今人们生产生活中的文化需求,而且成为捍卫人之为人的手段。第四,学科建设维度。传统手工艺作为连接传统与现代造物的活化载体,其承载着中华造物理念,也蕴含着中华工匠精神的核心价值,这成为构建中华传统造物文化体系的保障。
总之,“手造”既不是落后生产力的代表,也不是只供把玩的工艺品。“手造”是传统造物文化的延续,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创新性的实施。当代“手造”作为一种理想的生活样态和中国美学范式,是实现中国“美好生活”的进一步推进,更是坚定民族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具体展现。


作者简介:

董占军,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教育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现任教育部高等学校艺术学理论类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全国艺术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艺术设计分委会专家、教育部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专家、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万人计划人才、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高等教学学会设计教育分会常务理事、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长期从事艺术学理论、设计史及艺术教育教学和研究工作。近年来出版学术著作12部,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文章、评论30余篇。承担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课题3项,国家级重点课题1项,省部级科研和教改课题10余项。荣获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山东省级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等十四项奖项。



石琳,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设计学博士。主要从事设计历史及理论研究等。2019年以来,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一项,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两项。先后在《装饰》《文化遗产》《自然辩证法研究》《自然辩证法通讯》《民族艺术研究》等发表CSSCI论文6篇。其中《技术学视域下‘模件化’印刷的边缘化—以红楼梦程甲本切入》一文被《装饰》杂志评为2019年度“优秀投稿论文”。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民族艺术杂志社

(上述文字和图片来源于网络,作者对该文字或图片权属若有争议,请联系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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